史诗大片衰落风潮下的《角斗士2》,冷饭炒得虎头蛇尾但有映射美国时局之嫌?

由雷德利·斯科特执导,保罗·麦斯卡、丹泽尔·华盛顿、佩德罗·帕斯卡主演,以罗马帝国塞维鲁王朝为历史背景的战争权谋动作大片《角斗士2》,已于11月22日(上周五)引进公映,晚于英国等大多数市场一周,和北美同步。

影片在中国内地首周末公映三天报收2212万票房,仅列周榜第四,截至目前尚未突破3000万,预测最终票房将在4000万左右,表现平庸。与这种市场反响相呼应的,是观众对于《角斗士2》不上不下的评价。

影片目前豆瓣评分6.9,有人赞叹其海战和角斗场面恢弘,权谋叙事古典沉重,有当下罕见的传统大片余晖,但也有不少批评认为本作套路陈旧且虎头蛇尾,如同《博人传》之于《火影忍者》本篇一样,不过是对前作复仇模式的强行模仿。总结一下,这是一盘工业水平在线,但不太像是2024年问世的豪华冷饭。

史诗片衰落,《角斗士2》能问世已属不易

24年前,由雷德利·斯科特执导,罗素·克劳、华金·菲尼克斯主演的《角斗士》问世,大获成功。商业方面,影片豪取4.65亿美元全球票房,且几乎独力成功复兴自1960年代以来一直低潮的古装史诗类型;奖项方面,《角斗士》成功摘得最佳影片、最佳男主角(罗素·克劳)、最佳视觉效果、最佳音响、最佳服装设计五项奥斯卡大奖,风头无两。

而在中国观众心中,集合了反叛英雄叙事,顶级电影工业水准,以及强烈男性荷尔蒙气味的《角斗士》,则更是一部接近完美的商业电影,足以定义那一代观众对“好莱坞大片”的经典认知。

但如今时过境迁,先不论《角斗士2》的整体素质能打几分,它所面对的市场、舆论和社会心理环境,就决定了这部续集不可能同前作一样风光无限。

在北美,本片首周末票房5500万美元,被流行歌星爱莉安娜·格兰德主演的青少年向奇幻歌舞片《魔法坏女巫》(1.12亿)倍杀,最终票房估计将在1.5亿美元左右;全球票房方面,目前《角斗士2》已突破2亿美元,得益于非北美市场的不错表现,预计最终有望冲击5亿美元大关。虽然这个数字可能还将高于前作,但《角斗士》是2000年全球票房亚军,《角斗士2》将难以进入2024年榜前十,考虑到通胀因素,就不可同日而语了。

更大的问题是《角斗士2》夸张的制作成本:美媒中间流传着2.1亿/2.5亿/3.1亿美元三种说法,这意味着影片极难靠院线票房收回成本。要知道,这已经是《角斗士》后雷德利·斯科特六部古装史诗片中票房最佳的一部,该类型电影的现状之冷淡可见一斑。

要说具体原因,一来,该类型的几大特征——奢靡的排场、偏好战争暴力的审美趋向和经典的男性史诗故事,在当今时代的主流文化叙事中已不再那么“进步”,难以打动年轻观众;二来,尽管此类电影努力将通俗性和戏剧编造引入历史,但对历史感愈发薄弱的主流观众而言,总归还是有“严肃历史课”的色彩,这也是一大观影门槛。

再加上古装史诗片无一不需要耗费巨资,却常常得不到对应回报,且又受制于历史底本,难以随心所欲衍生系列或“电影宇宙”,于是更得不到资本青睐。

虽然类型整体下行,但雷德利·斯科特自己作为史诗片风潮的创造者,多年来始终不放弃这块阵地,在《角斗士》后的二十多年里,又推出了《天国王朝》《罗宾汉》《法老与众神》《最后的决斗》《拿破仑》五部古装历史电影。

不过这其中,《天国王朝》院线版遭遇滑铁卢,后续是靠导演剪辑版才扳回风评;《罗宾汉》《法老与众神》口碑票房都平庸;《最后的决斗》收获普遍好评,但票房表现极为惨淡,《拿破仑》更是陷入巨大争议,一地鸡毛。

在这样接连扑街的窘境下,估计也只有《角斗士2》这样有庞大前作粉丝底子的IP项目,才能继续说服好莱坞大制片公司投资古装史诗类型——而就算如此,《角斗士2》的实际运作也经历了多年间的数次搁浅和重启,直到雷导已经87周岁高龄的当下,才得以问世。

老子英雄儿好汉,还是老套“王子复仇记”

在说介绍《角斗士2》的故事情节之前,先让我们回顾一条影片上映后又被挖出来的陈年趣闻:

2006年左右,雷德利·斯科特委托偏好神秘主义的摇滚音乐家尼克·凯夫写了一版《角斗士2》剧本。在凯夫笔下,前作结尾壮烈死去的主角马克西蒙斯(罗素·克劳 饰)以魔幻的方式从炼狱中“复活”,被送回人间,负责杀死耶稣以结束基督教。后续马克西蒙斯又纵横古今,参加了十字军东征、二战和越战,最终还身穿西装出现在了五角大楼……

这版脑洞大开的剧本不出意料被否决。我们现在看到的《角斗士2》大致遵循了首部出品方梦工厂最初的保守思路,将前作中的皇室男孩卢修斯强行设定为马克西蒙斯的私生子,让他流亡北非后又重返罗马,继承外公马可·奥勒留皇帝和父亲的遗志,“使罗马再次伟大”。

为了使主角“从角斗士到王子”的情节和心理转折合乎逻辑,《角斗士2》费很大工夫编排了卢修斯的传奇经历:父亲和舅舅死去后帝国陷入混乱,他被母亲卢西拉(康妮·尼尔森 饰)送到北非避祸,被努米底亚人收养长大。多年后卡拉卡拉和盖塔兄弟登顶罗马帝位,卢西拉的新丈夫、罗马将军阿卡修斯(佩德罗·帕斯卡 饰)奉命征服努米底亚,卢修斯的妻子死于罗马军队之手,自己也被带回罗马。

卢修斯被奴隶主马克里努斯(丹泽尔·华盛顿 饰)买下成为角斗士,在斗兽场进行三场角斗表演。他决意杀死继父阿卡修斯为妻子报仇,但却逐渐发现双暴君才是祸根,继父反而是心怀共和理想、企图反叛推翻暴君的英雄。

在亲眼在竞技场上目睹继父被皇帝所害,由此“血统觉醒”后,卢修斯从愤恨的角斗士转为拯救罗马的王子。而同时,起于微末的奴隶主马克里努斯,也开始了操纵双帝的滔天阴谋……

《角斗士2》成片中令老粉既欣喜又失望的是:主角卢修斯(保罗·麦斯卡 饰)从勇武智慧到气质品格,完全就是父亲马克西蒙斯的青年翻版,甚至连父亲手抚麦浪的经典场景也要复刻,主角的故事线又是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“王子复仇记”类型——可惜无论是剧本里主角心理和立场并不令人信服的急速转变,还是主演保罗·麦斯卡相对于“父亲”罗素·克劳短一大截的魅力,都给观众以潦草、敷衍、走过场的感觉。

要细究片中卢修斯的设定,其实和父亲马克西蒙斯相异的地方不少。首先,卢修斯年龄上比起首部中的父亲应当差了十岁左右,且在成为角斗士之前只是努米底亚的百夫长级别武官,和父亲纵横捭阖的罗马将军人设相差甚远,气场上自然差了不少。

当然,影片通过发生在三天的连续三场角斗,展现了卢修斯的勇武(三战三胜)、仁慈(不爱杀伐只是被迫自卫)、智谋(指挥模拟海战)等品格。但由于角色在大部分时间里并不“居庙堂之高”,和罗马顶层斗争纠缠不深,所以故事比较孤立,情感动力单一,仅仅是抱持着对妻子之死的执念和对母亲、继父的误解,是被愤怒驱使的复仇战士。

但在和阿卡修斯正面角斗时,卢修斯又只因为听了对面继父几句解释不全面的慷慨“嘴炮”,就突然顿悟一切,将自己的愤怒和困惑一扫而空,无缝转变为继承外公、父亲、继父共和理想的天选王子,这种角色变化之无缝丝滑令人费解。

随后,他用祖父的戒指成功号令将军勤王的操作,也实在太过轻易——影片的最后三分之一时间显然是为卢修斯硬开了一路窜升的“金手指”,强行将这位所经政治历练不足的雏儿“钦定”为和父亲齐平的英雄主角,感染力自然比起前作马克西蒙斯的英雄悲情,要差了一大截。

不仅是剧本里的卢修斯和马克西蒙斯有差距,作为演员的麦斯卡和克劳,也差了一大截。

前段时间罗素·克劳在采访中提到《角斗士》时,表达了自己得到奥斯卡时的诧异,他认为这部作品突出的是导演而非演员表演的功力。但公允地说,没有这位当时处于巅峰状态、男性魅力爆棚的超级巨星,就没有马克西蒙斯,也就没有《角斗士》的辉煌成就。

相比之下,以温柔细腻文艺男形象(《正常人》《晒后假日》)成名的爱尔兰青年男星保罗·麦斯卡,虽然面部棱角和蜷曲发型神似地中海人种,肌肉也练得像模像样,甚至比克劳更像罗马古人,但比起克劳,麦斯卡还是文气有余、王气不足,似乎身高也差了一些——这不是一个能够对标前作强度的主演选择。

两方面因素一结合,可以不客气地说:主角卢修斯的线,在《角斗士2》里是垮掉的。相比之下,影片所塑造的另一条以马克里努斯、阿卡修斯、卢西拉、双帝、元老院为主角的“帝国高层权斗”辅线,却要丰满生动不少。

阿卡修斯虽然中段下线,但他的“伟光正”魅力甚至比卢修斯更贴近马克西蒙斯;北非奴隶出身的马克里努斯以报复罗马为终极目标,从鹰视狼顾到枭雄奋起,在影帝华盛顿的风骚演绎之下,这一角色魅力最为出众;双帝的昏聩豪奢和兄弟畸斗浓墨重彩,对罗马顶层堕落的刻画也颇有气魄……

总之,这些非主角的“罗马帝王将相传”,在片中大有“喧宾夺主”、抢夺“卢修斯线”主导地位的势头。

尽管片中这些人物的塑造也有脸谱化和逻辑性不足的部分,但当马克里努斯从韬光养晦、左右逢源到暴露野心,屡屡“恶魔低语”时,当卡拉卡拉被蛊惑杀弟、封宠物猴为首席执政,自己又被马克里努斯手刃时,观众都很难不受到“礼崩乐坏”的心灵冲击。相比之下,那个事迹基本全靠电影虚构的主角卢修斯,以及他莫名其妙就诛杀了马克里努斯的结尾,好像都变成了电影的一个添头……

归根结底,还是回到了“卢修斯远不如马克西蒙斯”的问题上。

当然,对于那些将角色和剧本重要性放在奇观和动作之后的观众而言,《角斗士2》的看头,并不会因为以上所述的种种理由而失色。

影片开场罗马-努米底亚舰船和冲车两栖作战的大场面,卢修斯前两场和狒狒、犀牛的斗兽,第三场在竞技场中放水放鲨鱼模拟海战的惊奇场面(在历史中这种表演真实存在),都能满足大片爱好者们的口味。

不过,影片结尾最终让万余大军对垒之后,还是选择了令人略显失望的私斗结尾,这就有种严重的“经费断链”既视感了——从剧作到制作上的“虎头蛇尾”感,完全支配了这部本应更加完整丰满的史诗电影。

虽然老套且乱编历史,但结合现实也有嚼头

电影的毛病说完了。不过最后,其实从“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”的角度,看上去和现实关系不大的《角斗士2》,也意外地奏出了几段弦外之音,相当值得咀嚼。

众所周知,各国的史诗类型电影,都不免有为了戏剧性和娱乐效果大刀阔斧改编史实的成分。而作为好莱坞该类型的领头人物,雷德利·斯科特的作品被认为是这方面的“惯犯”:去年《拿破仑》中的“知音体狗血宫廷恋”演绎几乎被指责为“辱法”,引发巨大争议,老雷还拒不认错,反而回怼历史学家太过较真,堪称抽象。

而回到《角斗士》系列,首部作品中的“演义”性质就已经够足:奥勒留和康茂德父子继位的背景不假,但康茂德弑父纯属捏造,奥勒留还政共和的梦想也是夸大和戏剧化,更重要的是马克西蒙斯这个人物,完全是电影原创!

至于《角斗士2》,主角卢修斯的故事属于捏造,但至少能对上历史中卢西拉之子卢修斯·维鲁斯二世的名字,还算有点根据。本片被历史学家所诟病最狠的错误,无疑就是历史人物“洗黑”和“洗白”的问题了。

被“洗白”的是卡拉卡拉和盖塔双帝,他们是中东阿拉伯血统人,电影中却成了很刻板印象的“亮白人”,且形象过于病态狡诈,惹人遐想;争议更大的是“洗黑”问题:马克里努斯确实是一位非洲出身的皇帝,但他是属于柏柏尔族的地中海人种,和扮演者丹泽尔·华盛顿的撒哈拉以南“黑非洲”血统完全不同。简单说,好莱坞又把非黑人角色魔改成黑人了。

这点在马克里努斯的“家乡”阿尔及利亚遭到了很大批评,华盛顿也被英语媒体问到这个问题,他自己倒是承认马克里努斯不是黑人。不过,去年华盛顿又接了一部迦太基统帅汉尼拔的传记片,当时同样引起巨大争议——汉尼拔也是北非人,不是黑人。

若不是华盛顿演技够好、魅力够大、资历够深,《角斗士2》中马克里努斯肤色所引发的争议,恐怕还要闹得更大。说来说去,历史电影中的各类角色呈现,和现实中美国的族群政治话语权问题,还是有着很大的关系。

而从《角斗士2》中的政治斗争中,观众也不难读出影片和美国政治现实形成微妙共鸣的地方。

“美国=新罗马”的类比对照在历史上从未停止,但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贴切:马斯克天天在推特上发SPQR(Senātus Populusque Rōmānus,意为“元老院与罗马人员”),直接把美国比作新罗马,美国民众对罗马帝国的评价开始走高,网络上的一票右翼分子在幻想“特朗普小儿子巴伦=凯撒/奥古斯都”的帝制变革……

甭管这些会不会成为现实,政治隐喻大片《角斗士2》在这时候上映,节目效果反正不错;本片在斯科特一众史诗片中票房相对最好,除了前作影响力外,也难说有没有“罗马风潮”潜移默化的影响。

而在《角斗士2》中,就算卢修斯继承的理想“罗马梦”是“废除帝制、还政共和”,但其实还是有虚伪、排他的一面——片中马克里努斯要报复的,正是“罗马梦”的提出者奥勒留皇帝:皇帝表面满嘴仁义自由平等,却给自己打下了奴隶的烙印。

可见在“罗马梦”里,推翻暴君迎来的“共和”,也并不代表天下大同,尊卑高低还是有别,功利价值高于意识形态。这好像和现实美国治下的国际秩序,也差不太多——片中某位巴勒斯坦女演员角色戏份大减的操作,恐怕证明了这一点。

彼时彼刻,恰如此时此刻——恐怕这就是历史电影的重要意义之一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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